在臨床工作裡,我陪伴過許多經歷憂鬱或躁鬱的朋友。外界常有一種刻板印象,覺得憂鬱症的人會不斷哭泣、滿臉痛苦,躁鬱症的人會瘋狂躁動、攻擊易怒。但真實情況往往比想像中「安靜」,因為他們努力想描述心裡的狀態,卻怎麼說都說不清楚。
「發病的時候,感覺胸口好像有火在燒,非常非常的痛苦。」
「我只要一去上課,就會不停地掉眼淚,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。」
從外人眼裡,他們似乎「沒事」,還能去上課、去上班,但內心卻正經歷一場無聲的災難。對他們來說,每天能把自己拉出床鋪、踏進教室與職場,本身就已經是極大的努力。
憂鬱與躁鬱常常不是看得見的大爆炸,而是靜靜在心裡的堆疊,那種無形的壓力,把人困在動不了、說不出的狀態。
「我跟外界有一層玻璃隔絕,就像在霧裡面,外面的人都聽不到我的聲音,所以會覺得很孤單。」這份不被理解的孤單,甚至比痛苦本身更難熬。
斐喬是一位躁鬱症患者,從青春期發病至今服藥多年,精神科藥物雖然幫助她維持穩定,但體重增加、嗜睡、專注力下降的副作用,也影響他無法長期穩定工作。
儘管如此,她嘗試讓生命往前走。她曾結婚、生子,但在某次自我傷害與躁症發作之後,丈夫無法承受,最後選擇離開。斐喬只是鼻酸地說:「我覺得他帶著孩子離開我,也是好事。」那不是責怪,而是承認自己在那時真的沒有能力。
在這樣的狀態下,要經營一段關係並不容易,更何況還有對方父母那一關,所以她的戀情常常走一段時間就結束,她也學會不去想太遠,不太敢再想結婚,就看著辦。
其實不少個案會問,「如果我有精神疾病,是不是這輩子就不能擁有正常的人生?沒有人會愛我?」這份恐懼在很多個案身上都看得到,而斐喬勇敢活出屬於自己面對生命的姿態。
儘管遇到生活中有變動時,斐喬還是會反覆住院。但如今,她已經學會在季節更替時自我覺察,提早回診調藥。家人也成了她的安全網,當察覺她的情緒不對,會主動帶她去急診。畫畫也成為了她記錄心情和安放情緒的療癒方式。
當回顧以前寫下的日記,斐喬仍會感嘆:「我能熬過那些黑暗的日子活下來,真的是奇蹟。」但也開始用不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人生。她說:「障礙即是道路。或許正因為生了這個病,才會開始去關心有著同樣處境的人。」
現在的斐喬發起病友社團、經營群組,讓同樣受苦的人能在困境中找到一點支持。她的存在,本身就成了另一種療癒。
喬玉的故事則是另一條道路。
在她有記憶的童年裡,父母常常陷在冷暴力的關係裡,家裡瀰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氛,讓她感到焦慮。
媽媽是社工,經常照顧較弱勢的孩子,反而讓喬玉覺得自己被忽略。她曾經反覆自傷,但都不是父母主動發現的,而是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好。
長大後喬玉來到美國讀書,期待自己能夠融入朋友圈、有歸屬感,卻跟著使用酒精、菸草和大麻。她以為那是快樂,卻讓自己更加迷失。直到回台灣,她才發現,那不是自由,而是逃避痛苦。
剛開始,喬玉身體狀況很差,虛寒、掉髮、整個人渾渾噩噩,腦子裡充滿負面想法,卻找不到語言描述,只覺得「頭快要爆炸」。
直到她來到台東媽媽的朋友家住,遇見師父。師父告訴她:「很多情緒會淤積在身體裡,需要把心放空。」她才開始跟著師父早起務農、拍打身體、泡野溪。
儘管一開始連每天早上騎腳踏車去師父家都很困難,但她還是去了。慢慢地喬玉發現:「在田裡採鳳梨時,我只會想著下一步要踩哪裡,不會再去擔憂未來或緬懷過去。」這些簡單的身體勞動,讓她重新專注在「此時此刻」,漸漸恢復身心平衡,健康和笑容也一點點回來了。
隨著身體恢復,她也找回了學習與創作的熱情。喬玉重返校園,甚至在大學時裝週展出自己的作品。透過設計,她終於有了表達內心的語言。
而這一路上,媽媽始終陪伴著她。雖然母女之間還在努力溝通、朝理解彼此前進,但現在,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。
斐喬和喬玉的故事提醒我們:「痊癒」不是單一的模樣。
很多人以為「好了」就可以停藥、不用再回診,但對某些身心疾病來說,能維持穩定,就是另一種痊癒。
這些生命片段,都在紀錄片《極樂世界III:療鬱之路》中被記錄下來。電影不煽情,也不浪漫化,而是讓我們看見兩個真實的人,如何在躁鬱與憂鬱之間,跌跌撞撞卻還是往前。
透過電影地畫面,你能感受到這份生命的厚度與重量。病不會完全消失,但人生可以繼續前進。儘管充滿苦難,但我們仍能選擇去創作、去連結、去愛。
也許,你身邊就有人正經歷這樣的掙扎
他們可能表面和你一樣上下班、上課,但心裡卻背著一場你看不見的戰爭。
無限影展自2019年創辦以來,持續用影像推動社會共融。第七屆的《極樂世界III:療鬱之路》,邀請你一起去理解、去支持,去看見「療癒」的不同樣貌。
我真心推薦你去看看這部片。
因為有時候,理解本身,就是一種療癒。
~~ 蔡佳璇臨床心理師/哇賽心理學 執行長